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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CANDIDA MOSS
編譯： 鍾慧元
有一種很普遍的看法，認為古代希臘人和羅馬人因為太重視體能和力量，所以會拋棄身障的嬰兒和社群成員，任其自生自滅。根據公元1世紀的哲學家暨傳記作家普魯塔克（Plutarch）的紀錄，斯巴達人會把新生兒帶到長老議會接受評估。那些被認為「出身低下或畸形」的，就會被留在戶外等死。
從那之後將近2000年，普遍的感覺就是古代人對身障人士的態度比較殘酷。正如羅馬大學研究員馬蒂娜．加托（Martina Gatto）所指出，這種迷思造成的後果十分嚴重：後世的社會依據此種觀點把優生學以及對身障者的趕盡殺絕合理化了，理由就是古希臘人也會這樣。像希特勒在1929的一場演說中就稱讚斯巴達的優生學及選擇性殺死嬰兒的政策，他讚美斯巴達是「史上最純淨的種族國家」。正如加州州立大學長堤分校的古典學者黛比．史尼德（Debby Sneed）在2021年所告訴《科學》（Science）期刊的，這個觀念「被用在一些相當邪惡的目的上。」
不過，有愈來愈多考古證據顯示，歷史的真相可能跟迷思並不相同。在一座羅馬城市中找到的骸骨，顯示居民協助身障者逃離一場地震，也有被溫柔埋葬的身障嬰兒，開始浮現的是一個嶄新、同時也更複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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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篇最近發表的報告，是跟發掘保加利亞西南部的羅馬城市赫拉克里亞辛提卡（Heraclea Sintica）的地震傷亡有關的。這篇報告指出，在危機時刻，社群成員並未拋棄身有殘疾的人，而是積極協助援救那些無法獨立逃離險境的人。這項研究發表於《考古科學期刊》（Journal of Archaeological Science），作者為保加利亞的科學家維多利亞．魯賽娃（Viktoria Russeva）和柳芭．曼諾洛瓦（Lyuba Manoilova），他們檢視了在公元4世紀的一場地震中受困在蓄水池裡的六具遺骸。
這項發現很有趣，因為這是該遺址找到的第一批地震罹難者。這些人類遺骸有些只有部分完整，而人類學分析顯示，某些死者具有先天性畸形。在運用了由紹爾和紹爾（Saul and Saul）首創、再由羅倫．霍斯克（Lauren Hosek）及約翰．羅布（John Robb）等其他學者繼續發展的骨骼生平重建技術（osteobiographic reconstruction），這篇研究的作者得以判斷所有個體（只有一具可能會是例外，因為其骨骼嚴重受損）「很可能是男性。」其中兩具遺骸比較年輕（18-20），其他遺骸則較為年長，死亡時約介於25-35歲之間。
人類學檢驗顯示，其中一名較年輕的死者（2N）「罹患了嚴重病症。」另外一名困在蓄水池中的死者似乎有唇顎裂。一名2N死者則顯示有「多種病理特徵」，那些特徵光是單獨存在就已經很嚴重了，若同時出現，則顯示他可能罹患罕見遺傳疾病「愛伯特氏症」（Apert syndrome）。愛伯特氏症會讓頭骨縫太早閉合，導致臉部、足部和雙手骨骼異常。這些異常一出生就能明顯看出，也可能會造成進食和呼吸上的困難，可能還會有聽力問題、語言障礙，甚至失明。魯賽娃和曼諾洛瓦寫道，這個年輕人不太可能去工作，而因為身體的異常，可能很容易遭到嘲笑。他們推論，「如果套用現代分類，這個人會被視為身心障礙，」必定會高度依賴其他人。
六具遺骸都在蓄水池中，讓這篇研究的作者認為這一小群人在死亡時正設法逃離地震。「很有可能，」他們寫道：「在蓄水池中發現的其中一位地震罹難者，是陪著這些身障者、並設法協助他們在地震中生存下來。」雖說這項研究只探討了一小群人類樣本，但這也挑戰了現代人對古代世界如何看待身心障礙者的假設。
那麼，根據普魯塔克的說法，古希臘人是不是也會這樣直接拋棄這些身障嬰兒呢？考古和文獻證據又再次指出了差異。黛比．史尼德（Debby Sneed）在2021年在《赫斯珀里亞》（Hesperia）期刊上發表了一篇文章，主張有大量證據顯示「古希臘的父母、接生婆與醫生，通常會採取積極且非比尋常的措施，以協助並安置那些先天及身體上有各種損傷的嬰兒。」
史尼德指出，來自數個有嬰兒遺骸的考古發掘現場的證據顯示，這些身有殘疾的嬰兒並沒有被遺棄，反而似乎是有受到照顧，直到他們自然死亡。在雅典的市集骨井（Agora Bone Well，公元前2世紀）的一個埋葬案例中，一名上肢發育異常的嬰兒在埋葬時所受到的待遇，和其他埋在那裡的諸多嬰兒並無不同。
這處遺址內有超過450名嬰兒遺骸，他們過世時年紀太小，不能行正式的葬禮，但生前都有受到照顧。考古學家李斯頓（Liston）、洛特洛夫（Rotroff）和施尼德（Snyder）是發表了對該批遺骸第一篇完整研究的考古學家，他們描述這名嬰兒的骨骼尺寸「顯示有嚴重的生長異常，導致四肢發育不良」。這種異常在出生時就會很明顯。第二個有殘疾的嬰兒死時約六至八個月大，也是被放在這個井裡。李斯頓、洛特洛夫和施尼德注意到，這名在死前罹患腦水腫的孩子「在病情逐漸惡化的一段時間內仍持續受到照顧……。」
施尼德指出，這些案例、利用奶瓶作為協助殘疾嬰兒的輔助器具、以及大量文獻中身障者存活至成年的例子，都顯示古希臘人並不是都會讓身障嬰兒自生自滅。雖然有許多嬰兒很早就夭折，而且古希臘與羅馬確實會棄置嬰兒（infant exposure），但遺棄嬰兒有好幾種複雜的因素，其中許多跟經濟有關。她認為，說棄置嬰兒的主要原因是嬰兒的外表或被認定的障礙，並不準確。
施尼德寫道，至少有一位古希臘醫師「重視具有先天傷殘如馬蹄足或肢體異常的孩子，甚至願意投入專業的想法及做法，在照護及他們的發育上」。
以上種種，顯示在古希臘與羅馬世界，殺嬰與遺棄並不是對待身障與身體損傷的預設態度。毫無疑問，有些嬰兒確實一出生就被拋棄──就像其他社會那樣──而古代哲學家會高度推崇自己心目中身體「完美」的理想。有些作者，像是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描繪過沒有殘疾存在的幻想社會。然而，在現實生活與真實世界中，身障的孩子也是被撫養到長大成人了。
最近在保加利亞的發現顯示，出生時就有明顯不一樣的嬰兒，家人也是養育他到成年；而在災難時刻，羅馬世界中也有些人會持續選擇協助身障的家人及鄰居。這群人並沒有拋下因為身體殘疾而可能拖慢他們行動的親人，而似乎是努力照顧、並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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