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隱性飢餓的暗影下：勞力士大獎得主，菲力克斯・布魯克斯－邱契二十年的探索之路正改變數千萬人的餐桌與未來

「我覺得自己必須採取更大的行動，因為收容與照顧都已經太晚了。問題已經發生。我想投入的是『預防』。」他說。於是他開始自我教育，並了解到「生命最初1000天」的重要性──這段時期若缺乏關鍵養分，對腦部與身體的傷害幾乎不可逆。也因此，他把焦點放在婦女與幼兒，尋找能夠大規模、低成本介入的方法。而答案就是「營養強化」──在主食中添加營養素。「這是個簡單的做法。不是說它容易，但至少不複雜。」布魯克斯－邱契說。

發明與探索

布魯克斯－邱契喜歡用「探索」來形容這段旅程。他說：「首先是知識的探索。我必須自己去理解問題的全貌，去診所、去村落，探訪母親們和製粉廠廠長。一開始我沒有員工，就我一個人去實際了解，不斷尋找答案。」

接著是技術的探索。他與團隊不斷試驗、改良，終於研發出一臺全自動、幾乎不需要人工操作的營養添加機。這臺物聯網（Internet of Things，簡稱IoT）裝置能精準計算比例，並透過數據回傳讓團隊遠端監控。「探索就是不斷嘗試、不斷失敗，但最後總會到達某個目的地。」他說。

即使如此，永遠都會有新的目的地。如今Sanku已觸及近2500萬人，但他們的目標是在 2030 年前觸及1億人口。對布魯克斯－邱契而言，探索永遠不會結束，就像學習本身永遠沒有盡頭。

Sanku共同創辦人菲力斯・布魯克斯-卓治向（由左至右）磨坊經理葉布斯拉・德姆勒・伊默、工廠及生產主管比魯克・特紹梅，以及機器操作員伊斯梅爾・卡薩耶解釋定量添加機的運作方式。

衣索比亞的挑戰

「在衣索比亞做事特別艱難。」布魯克斯－邱契說。這個東非大國人口超過1億3000萬，幅員遼闊，還內戰衝突不斷。幾週前，他的一名員工在開車前往某個地區時被叛軍攔下，懷疑他是間諜，甚至逼他剃掉頭髮以證清白。「這是非常真實的事情。」布魯克斯－邱契說。

除了安全風險，衣索比亞的挑戰還包括政府難以捉摸、腐敗、制度不可靠、饑荒——種種因素都讓計劃的落實比在坦尚尼亞或肯亞時艱難。但對布魯克斯－邱契而言，最大的障礙還是政府的態度。「我們能提供機器、營養素、培訓磨坊主人，但如果沒有來自政府的壓力，營養強化就只能是自願的。」但只要有額外成本，自願就幾乎行不通，因此Sanku免費提供了機器（在衣索比亞大約已有300臺）、營養素，以及培訓。如今他們正努力與政府周旋，希望能有政府的督察員定期走進製粉廠，檢查是否確實執行，必要時甚至開立書面警告。布魯克斯－邱契說：「我們可以提供設備與養分，這就像是胡蘿蔔；但還需要政府扮演棍子，讓製粉廠廠長真的去執行。只有雙管齊下，營養強化才能真正見效，制度才會真正改變。」

說服製粉廠廠長：信任與工具

在東非多數村落，小製粉廠是社群的心臟。這些廠長通常只是小生意人，為了家庭生計奔忙，對「營養強化」毫無概念。布魯克斯－邱契明白，若是要推動他的計劃，就必須建立信任。

「不能由一個白人跑去告訴他們該怎麼吃。」他說。於是Sanku招募本地員工、培養在地領袖，透過當地人熟悉的面孔把訊息傳遞出去。同時他們也提供易於操作的機器與培訓，畢竟有時候，人雖然有意願，但若缺乏必要的工具，他們依舊是無法勝任。因此Sanku贏得信任、提供機具與養分，讓製粉廠廠長從一開始就有了成功的條件。「這時再加上一點點來自政府的壓力，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布魯克斯－邱契說。

在衣索比亞布拉尤（Burayu） 的韋肯製粉廠（Wakene Flour Factory）， 一個裝滿小麥粉的袋子正在秤重， 這裡配備著來自Sanku的「營養增量機」（dosifier）。在勞力士「保護地球．恒動不息」計劃（Perpetual Planet Initiative） 的支持下， Sanku持續改進營養增量機， 使其成為更加有效、更受歡迎的產品。

改變孩子的未來

營養強化的成效往往要以生命來衡量。布魯克斯－邱契解釋：「如果一位母親缺乏葉酸，她的孩子很可能出生時就帶有神經缺陷。這是一輩子都無法挽救的。」即使在孩子出生之後，最初的1000天也非常關鍵。鐵的不足與發育遲緩相關，鋅的不足與呼吸道問題相關，維生素A則與免疫力相關。「在我工作的地方，很多孩子都死於腹瀉或瘧疾這樣的東西，一個人若是免疫系統夠強大，根本不會這樣就死掉。頂多是病一場，但這些疾病不應該致死。」布魯克斯－邱契說。「所以長遠來看，有了營養強化，孩子就能建立免疫系統，智力能好好發展，能專心學習，長大後找到更好的工作，養活家庭，回饋社會。」這不只是改變一個孩子的命運，而是讓整個國家的發展有了基礎。

在坦尚尼亞維金杜村，一名婦女正在將以強化營養麵粉製作的烏加利端給一群孩子。

填補「最後一哩路」

在全球食品強化的實施中，幾乎所有成功案例都發生在城市：大型穀物加工廠在工業層級將營養素加入麵粉或食用油，透過超市流通到都市居民手中。然而，在東非情況完全不同——七成人口居住在農村，日常飲食幾乎完全仰賴自耕自磨。村子裡沒有超市，沒有工業化供應鏈，一切都在本地完成。這意味著有大量的人成了被系統遺忘的群體。

布魯克斯－邱契說，這正是Sanku決心填補的「缺口」。但要如何把一套在歐美與大城市已經成熟的食品強化體系移植到村落？答案就是針對「最後一哩路」重新設計。

Sanku的小型加料機能直接安裝在村莊製粉廠裡，和農民每天送去磨的玉米或小麥一起運作，把營養素準確灑入粉中。這些營養素經由 Sanku 建立的供應鏈，每週、每月送進村落，確保不會中斷。除此之外，團隊還派遣員工駐點培訓，並與地方領袖與政府單位合作，讓營養強化不只是技術輸入，而是成為社區日常的一部分。

「最後一哩路」不只是物流的挑戰，更是全球營養體系的盲點。東非的七成人口若得不到營養補充，任何國際統計數字的「進步」都將失去意義。Sanku的工作正是把這群人納入其中。這既是挑戰，也是機會——因為一旦能觸及這些被遺漏的家庭，影響將是成倍放大。

坦尚尼亞三蘭港（Dar es Salaam） 微量營養素預混工廠（Nutrient Premix Blending Factory） 的工人們正在工作。該廠為Sanku的業務擴展至衣索比亞提供了機會， 該組織聯合創辦人菲力克斯· 布魯克斯- 邱契（Felix Brooks-church）正致力以強化麵粉逐步根除營養不良問題。

成功的三個關鍵

Sanku的模式之所以能夠成功，布魯克斯－邱契歸納出三個關鍵。

第一：必須簡單到不需要改變製粉廠廠長的行為。他解釋，凡是多出任何新的步驟，都意味著廠長可能不會去做。「每多一個動作，就多一個失敗的風險。」因此Sanku設計的機器完全自動化，無需人工調整比例，也不必計算該加入多少營養素。只要機器一開，就能精準完成加料，讓廠長幾乎「不用動手」。這樣的設計降低了操作門檻，也消除了人為疏忽的風險。

第二：要讓成本負擔得起，甚至趨近於零。製粉廠廠長們常問的第一個問題是：「好吧，你給我機器，但我每個月要花多少錢買營養素？」在一個許多人每天只靠一美元生活的地方，有額外成本就幾乎等同於當場被拒。為了解決這個問題，Sanku不再透過中間商購買營養素，而是直接買原料，自建工廠生產。這樣的垂直整合讓成本降低了超過五成。由於Sanku是非營利組織，所有節省下來的成本都回饋給磨坊主，確保他們不會因為錢而卻步。

第三：需要政府的力量。光靠NGO的鼓勵是不夠的，因為不管多簡單、多便宜，如果只是自願，往往還是難以長久。於是Sanku遊說政府合作，強化食安檢查體系。檢查員不只是去糾察，也是去支持、督促合作的製粉廠確實執行強化。這就形成了「胡蘿蔔加棍子」的組合：Sanku 提供設備與培訓，政府則透過制度性力量，建立起「必須做」的權威感。

「我們讓這件事變得簡單、變得可負擔，最後再透過政府讓它變成一種不得不做的事。」布魯克斯－邱契說。這三者合一，才是食品強化得以快速擴展並長期維持的關鍵。

菲力克斯· 布魯克斯- 邱契，Sanku的共同創辦人，被拍攝到在坦尚尼亞達累斯薩拉姆的營養素預混工廠與工人們開懷大笑的場景。他解釋道：「這裡是我們製作維生素和礦物質粉末的地方，用來添加到麵粉中，這樣磨坊主可以製粉，母親們可以購買，孩子們就能食用。」

與勞力士的相遇

布魯克斯－邱契特別提到，2021年獲選為勞力士「保護地球・恒動不息」計劃的獎助者，是Sanku的重要轉捩點。當時Sanku正努力走出疫情打擊，只觸及約200萬人。而勞力士的資金挹注與國際平臺給了他們信心，得以跨出坦尚尼亞進入肯亞，後來更延伸到衣索比亞。「從200萬到2500萬，只花了短短四、五年，」布魯克斯－邱契說，「勞力士的支持不僅是資金，更是背書，讓我們能被更多人看見。」

未竟的探索

菲力克斯・布魯克斯－邱契認為，用「探索」來形容這段旅程恰如其分。從柬埔寨街頭到東非村落，從一臺試驗性的機器到一套如今覆蓋2500萬人的系統，他的探索既是知識的追尋，也是技術與人心的摸索。
「我不認為探索會有真正結束的一天。」他說。「就像我們不會停止學習一樣，這是一場持續的遠征。現在我們與2030年觸及1億人的目標之間還有段距離，但我們已經證明這是可行的。隱性飢餓不是命運，而是一個可以被解決的問題。」
在他眼中，未來仍是一條漫長的道路。但這條路正因為一次次的製粉廠運轉、一袋袋被帶回家的麵粉，而逐漸被照亮。

勞力士大獎（Rolex Awards）於1976年由勞力士時任執行總裁安德烈・海尼格（André J. Heiniger）先生創立，旨在紀念世上首款防水腕錶——勞力士蠔式腕錶面世五十週年。此獎項原意是一次慶祝活動，但鑑於國際間反應熱烈，因此勞力士決定將此作為一項長期計劃延續至今。歷年來，此獎項共支持160位大獎得主，他們在世界各地作出重大貢獻，致力改善大眾生活，保護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