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 莒光鄉 從戰地蛻變而成的療癒之島

東莒古燈塔

由東莒島及西莒島組成、加起來總面積只有五平方公里左右、還塞不滿一個日月潭的莒光鄉，擁有四處地質景觀區、美麗的閩東式建築聚落、三級古蹟大埔石刻和聞名遐邇的二級古蹟東莒燈塔。而坐落在青青綠草之巔、襯著藍天與大海的東莒燈塔，是距離臺灣本島最遠的國定古蹟，也是所有觀光客慕名必訪之處。

這座燈塔建於1872 年，那可是清朝同治年間啊，還是由英國人設計興建的。什麼樣的時空背景會讓英國人來到這處偏遠小島，建起高達19.5 公尺的花崗岩燈塔？

原來，舊名為東犬島及西犬島、合稱白犬列島的東西莒，就坐落在中國福建的閩江口外，對不願意讓西方強權長驅直入的大清國來說，守住這裡絕對是重中之重。然而因為鴉片戰爭戰敗，清廷被迫開放沿岸的廣州、福州、廈門、寧波和上海給西方國家做生意（也就是歷史課本裡的「五口通商」）。為了指引船隻避開福州外海的礁石、安全駛入閩江口，英國人便挑選了東莒島上地勢高、方位正好的此處蓋起燈塔。

如今，這座雪白的燈塔依舊是莒光鄉最顯眼也最著名的地標，但看守燈塔的人早已隨著時代變遷，從原先的家族世襲，變成海關派任，再變成由關稅總局主導，現在則隸屬交通部航港局，由公務員擔任燈塔主任。

守著燈塔是個聽來浪漫、實則孤絕的工作，古時候主要是維護燈塔的運作，要日日點燈、擦亮玻璃以指引船隻方向，到了現代則還要加上為觀光客介紹燈塔的歷史。今年10 月才從這個工作了12 年的地方轉調回臺灣的前燈塔主任張維倫，笑著說自己是個享受孤獨的人，而燈塔的工作，就是校長兼撞鐘，雖然現代還編制了其他技術人員協助，有些部分也會交由專業人員處理，但燈塔的各種工作，其實還是需要所有工作人員一起上，畢竟離島天候變化多端，必須趁著適合的天氣與風向迅速完成維修工作，「不然漆油漆的時候就會全部被風吹到臉上啊。」張主任笑著說。但這些挑戰或枯燥重複的日常，卻能給人一種踏入歷史的感動。

「每次爬上燈塔，就會遙想100 多年前的人和現在的人其實都在做一樣的事，爬旋轉樓梯上去啊，點燈啊……他們的靈魂精神其實跟你同在。摸著同樣的那些石頭、那個牆壁。雖然這種東西沒有外在的鼓勵，可是那是自己內心的滿足。」也許就是這個原因，讓他可以在這個離島偏鄉一待12 年。但有許多莒光限定的絕妙美景，他也得以獨享，「像是人間阿凡達啊！」他很開心地說。

東莒島上雪白的燈塔，是距離臺灣本島最遠的國定古蹟。這裡的燈塔主任不用天天上去點燈，但是會告訴你這座燈塔的歷史。

星沙藍眼淚

來到莒光的訪客，有許多都想一睹藍眼淚和星沙的風采。藍眼淚是海中藻類受到海水擠壓時發出的抹抹幽微藍光，在海浪起伏拍打的礁岩周圍比較容易看到整片舞動的藍色微光。星沙則是生活在沙灘上的一種介形蟲，當人走在海灘上時，受到刺激的介形蟲就會發出星星點點的藍光。兩者的光芒不太一樣，經營多種海上行程如磯釣、海上看莒光，並響應政府推動馬祖的觀光而在莒光鄉開了第一間民宿的老闆鄭智新分析。他花了多年時間追蹤藍眼淚和星沙，也和學界合作，找出藍眼淚和星沙的真實成因，如今他只要看看當日的風向、漲退潮時間，就知道何處能看到怎樣規模的藍眼淚和星沙。而張維倫口中的「人間阿凡達」，就是漲潮時沙灘上的介形蟲隨著海水漂浮蕩漾，此時在海邊戲水游泳，就能看到身上帶起的海水夾著閃閃的藍光流淌。這可能不是每一個遊客都有機會獲得的體驗，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久待到能體驗一輪漲退潮，但莒光還有壯麗的地質景觀、廣闊的星空，可以看銀河、看流星、看毫無遮掩的日出與日落。而當東北季風一起，島嶼就常常裹在濃霧中，飛航交通可能中斷，那又是另一番體驗，就像鄉長陳樂禮打趣說的，「來莒光，送關島。」

其實在莒光能看到的，遠不止是各種壯闊的地理自然景觀，還有濃厚的人文歷史，例如西莒的青帆村，就見證了過去那一段船隻必須仰賴燈塔指引的歲月。

西莒島的威武陳元帥廟是島上的信仰中心。左方的古城門，如今是海防的辦公室，後方貼著山壁的一層層房舍，就是青帆村。

在西莒的坤坵沙灘，只要掌握漲退潮的時間與風向，就有機會踏進一格格的方塊海。

青帆小香港

若是參加「海上看莒光」行程，就能以不一樣的角度，從海上欣賞這兩座島的不同風貌，像是有閩東式石砌民居緊緊相依的東莒大浦與福正聚落；西莒坤坵沙灘外的蛇山上有各種燕鷗群起飛翔、覓食，還有千萬年來海水與海風共同打磨而成、環繞分布在兩個小島的海蝕柱、海蝕洞和懸崖峭壁。

從海上遠眺西莒的青帆村，面海的開闊岩壁上是一層層沿山壁而上的白色系房舍，格外醒目耀眼。鄭智新說，當年這個地方，別名就叫「小香港」。

在那個船隻沒有動力的年代，各國船隻要駛入閩江口、前往福州的馬尾港之前，都必須在閩江口外耐心等待，等待潮水、等待風向、等待辦理手續、等待卸貨，而那時還叫青蕃村的青帆村，就是船上乘客及水手上岸補給、休憩、採買的地方，他們帶來了各種異國商品，在這裡或是以物易物，促成了熱鬧的商業活動。西莒民宿「山海一家」老闆娘陳彩琳是東莒人，她說在母親小時候，若想買時髦或特別的商品如毛線、絲襪、洋菸、洋酒，都要從東莒坐船到西莒的青帆村來買，因為只有這裡才買得到各種洋貨。青帆村也因此有了小香港的別名。

兩岸分治之後，這樣的熱鬧漸漸消失，但重要的地理位置卻受到另一群神祕訪客的青睞。為了收集情資，美國情報單位成立了表面上是貿易公司、實為祕密情報機構的「西方公司」，西莒島也有一個據點，就是如今山海一家會館的所在位置。西方公司當然早已不存，但這一段歷史，卻依舊影響著莒光鄉與島上居民。今年的「馬祖國際藝術島」活動就有一個以西方公司歷史為發想的作品，展出地點就在西莒的中正堂，正是當年軍方放電影的地方。

在莒光島參加星光夜跑，有機會看到駐軍進行火砲射擊演習，體驗到戰地過往的隆隆砲響。

戰地新面貌

長達數十年的軍事戒嚴，深深影響著整個馬祖列島。如今戰地政務已經解除，但西莒島依舊是莒光鄉的軍事與政治中心，鄉公所等政府單位都設在這裡。雖然駐軍人數減少許多，但對目前馬防部莒光守備大隊的大隊長蔡志泓來說，莒光鄉的歷史與軍事遺緒，早就融入了這兩座島嶼的地貌與居民生活，是走訪莒光時應該放在心裡一起理解的脈絡。「莒光本身的價值就非常多元，所以不應該只是聚焦在觀光，莒光有自己的文化、人文和軍事以及獨特的經濟，非常與眾不同。」大隊長說。

對曾經有七八千駐軍的莒光鄉而言，「同島一命」並不只是豎立在路邊的標語。「我們跟居民是共生共存的，莒光的居民看待駐軍就像自己家的小孩，如果居民需要協助，軍方也是反射性地主動幫忙。因為大家都很熟悉，居民甚至願意把自家屋頂借給軍方做火砲射擊練習，也有居民直接在軍中搭伙，都是很常見的事情。」大隊長說，他認為莒光最獨特的就是有溫度的人文風情，「居民跟我們生活久了，作息也跟著軍人早睡早起，特別勤儉樸實，是很純樸的一個地方。

在臺灣，放假時會想去露營、回歸鄉村，但其實這裡就是生活跟工作融在一起的地方，這是最難能可貴的。我找不到任何一份工作可以像這樣，把生活跟工作結合在一起。」他也順便為軍方廣告了一下，離島駐軍人數較少，工作可能不如大家想像那麼輕鬆，但薪水和美景卻是毫不客氣地豐厚，「歡迎大家考慮到我們馬祖來就業。」他笑著說。對於來到莒光的訪客，他則建議，盡情享受在這裡的生活，但一定要了解過去莒光島的歷史跟這些軍事據點的背景、故事、發生過什麼戰役，才不會白走這一遭。

福正沙灘平緩而水淺，居民的漁船繫泊在較深處，出海捕魚時，必須先乘小船才能抵達漁船停泊的地方。

想成為大船能停泊的港灣

要說有什麼攔在美景和豐厚的薪水之前的，那可能就是交通了吧。大隊長說，「你要讓大家認識一個地方，就要先把橋搭起來。」當然這只是一種比喻，因為東西莒需要的並不是橋，而是浮動碼頭。

和大隊長同樣歡迎大家到莒光就業的鄉長說，莒光鄉是馬祖四鄉五島中唯一沒有直接對臺交通的鄉，必須在南竿轉船才能抵達，原因就是莒光鄉沒有浮動碼頭，水位低的時候必須讓旅客及貨物走狹窄的階梯登岸，既不方便，也不是那麼安全。而因為莒光鄉是由兩個島嶼組成，無論是觀光旅遊、執行公務，都需要跳島，到了冬季風浪大停航時，平時僅供緊急醫療用的直升機，有時甚至必須充當島間交通工具，「所以島際交通對我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議題。」鄉長說。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幫莒光鄉蓋一座浮動碼頭，而且要往較深的水域延伸出去，讓5000噸的大船可以停靠，最終希望能開通從臺灣到莒光鄉的直航航班，讓莒光更容易抵達。不過撇開交通挑戰不說，一旦抵達了莒光，「這就是一個走在馬路上不用擔心會被車子撞、也不可能迷路，是一個很療癒的、完全沒有壓力的地方。要來這裡慢活，不要只是走馬看花，要融入這個地方，看看我們這邊的人怎麼生活。」鄉長建議。

東莒島上的大浦聚落如今是換生活的據點，吸引許多想體驗慢活的遊人。背景中的外牆裡，隱藏著一棟由藝術家與換生活的旅人一起用回收材料打造的祕密小屋。

來大浦「換生活」

也真的就有這麼一群人，因為喜歡莒光的生活，而提出了「大浦計畫」。大浦聚落是東莒的三個聚落之一，全都是美麗的閩東式石砌建築，但因為人口外移及凋零，在計畫進駐之前，已經荒廢了好幾年。在全臺各地開始重視文化資產的時候，大浦聚落也成為文資法保護的對象。最早的大浦計畫邀請了藝術家駐島創作，為大浦增添新意，也有學校來調查或修復老宅。後續的團隊則進化成「大浦plus」，不再想著新添什麼，而是單純歡迎大家來「換生活」，至少在大浦生活七天，和大家同住共食，一起分擔共享空間裡的打掃煮飯修理等日常生活雜務，完成之後，其餘的時間都是自己的，可以盡情在島上探索，「不用先想著要為大浦留下什麼，只要來好好生活，讓這座島好好照顧你就好。」已經連續來了六年的林辰恩說。

辰恩說他第一次來到莒光時，計畫主題剛好是「療癒之島」，也真的療癒了當時因為生活學業挫折而破碎的他。島上有大把的時間空間讓他探險，或是跟著工作人員到處跑、和居民一起放網捉魚撿螺貝類、幫忙子計畫「遠得要命廚房」烤麵包賣給觀光客等等。單純踏實的生活讓他重新建立起人際關係，也慢慢找回自己。此後他年年暑假都來報到，從高中生變成大學生、研究生，也成了半個工作人員，為大浦plus 規劃其他延伸營隊，帶著弱勢學生和小朋友體驗島上的生活，「把島上看似不利的條件，變成對他們的成長有幫助的訓練，」大浦plus 的負責人陳泳翰說。「經過七天之後，他們都會有很大的轉變，從一開始的只會想到自己，到願意去學習、去照顧夥伴。到了最後一天，可以感受到他們會互助、會分享，去思考怎麼在生活裡照顧別人。」辰恩說。原來，他也從受到這座島療癒照顧的孩子，長成了可以療癒照顧別人的大人。

這幾年來這裡換生活的已超過千人，還有許多人像他一樣年年回來。大浦到底有什麼魔力，可以吸引大家來了又來、來了又來？計畫夥伴「強妮」姜佳妤，就是被馬祖黏住的臺灣人，在東莒已經待了六、七年，春夏秋在大浦照顧換生活的旅人，帶他們體驗島上的各種風光和傳統，像是循環經濟──到「百貨公司」（其實是資源回收場）尋找各種可以重複利用的材料，幫忙修復整理老宅、認識島上的植物、協助參加藝術島計畫的藝術家打造作品，或者就單純到處玩、探索各種可能性。即使在計畫沒有經費的冬天，她也留在東莒，「因為實在是太好玩了啊，有好多好多事情可以玩。像是挖這邊的土來做陶，冬天又是漁獲最多最肥美的季節，居民會利用沒有觀光客的時候做魚乾、魚丸、釀老酒，用鼻子就知道哪一家在做什麼。他們還會換工，今天我幫你，明天你幫我。」強妮說。還有元宵節時全莒光鄉都要動起來繞境環島的「擺暝」，是連島上駐軍也會穿神偶裝跟著一起熱鬧的重大節慶，這些都是島上超好玩的事情。

「因為我們都是共生的，」泳翰說，這也呼應了大隊長及鄉長對駐軍和島上居民關係的形容。而以這種共生精神照顧著大浦plus 的，就是從臺灣搬回來定居的大浦人「曹爸」曹祥如了。他十多歲就離開大浦到臺灣打拼，原本只是帶自己照顧的寄養兒回大浦過一個抓魚玩水的快樂暑假，沒想到也順便照顧了換生活的旅人們。退休後曹爸決定搬回童年老家，他說，重回大浦，其實只是想好好過生活而已。過去在這個小漁村，大家都是靠彼此協助、分享，度過物資不充裕的歲月。而他也把這樣的精神與回憶帶回了現在的大浦，在外地人比大浦人還多的此時，受惠最多的當然就是這些來換生活的人了。「這些年來關於地方創生的報導，總是很容易浪漫化，把外地人說得很熱血或犧牲奉獻，但其實我們才是受他照顧最多的。」泳翰說，曹爸種的菜、抓的魚、撿的螺貝類，都會和他們分享，而曹爸的知識與技術，更豐富了大浦旅人的生活，他帶著這些「孩子們」做麵食、製作各種生活器物。大家都受到曹爸的照顧，曹爸卻覺得沒有什麼，這就只是他口中「好好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在鋒利陡峭的花崗岩壁上採藤壺與小淡菜的居民，身手矯捷。他們採集到的螺貝類不只自用，也供應給南北竿等其他離島。

假期不夠怎麼辦

即使沒有時間體驗七天六夜的換生活，租台機車已足以讓旅程充滿驚喜。這兩座小島是濃縮版的花崗岩世界，多的是奇妙的地形和壯觀的景色。平整的水泥路依著山勢起伏蜿蜒，轉個彎就會被突然出現的壯麗峭壁或海岸驚豔到。像西莒的菜埔澳地質公園，花崗岩交雜著流紋岩脈，被海風與海水切割成崎嶇驚險的地勢；站在岬角上俯瞰居民帶著桶子在狹窄銳利的傾斜岩縫間輕快移動，採集藤壺和貝類，胃都要縮起來了。再轉個彎來到坤坵沙灘，抓好漲退潮的時間，就有機會看到不同方向的海浪交會成一格格的方塊海，一邊和居民一起動手挖挖花蛤。若往山上騎去，還有因天然風勢吹襲造就的老榕樹綠色隧道。想體驗人文歷史，有開基祖廟就在西莒的威武陳元帥廟，和近期修復了許多舊宅的田澳聚落，可以揣想昔日莒光生活情境，同時欣賞馬祖藝術島的作品。道路的轉角或岔路盡頭，往往有砲塔或瞭望塔改成的觀景臺或涼亭，供遊客靜下來欣賞壯闊海景。

在東莒不能錯過的是大浦和福正兩處傳統聚落，呈現岩石黃褐原色的閩東式亂石砌建築，都是前人一塊一塊岩石慢慢累積蒐集、再集親友之力一起搭建出來的。福正沙灘又寬又長、海浪溫柔和緩，是親近海洋的絕佳地點。若喜歡祕密景點，不妨跟著地圖前往較不為人知的神祕小海灣，高聳的巨岩之間是一彎細窄的礫灘和水道，地勢險峻卻格外靜謐。據說旁邊崖壁上有一門火砲，就像某些步道旁還有仍在站崗的戰車，以及隱藏在山壁不顯眼處的坑道入口，這些都是軍管時期留下的遺跡，潛藏交織在莒光絕美的風景之中，這就是莒光歷史脈絡的立體展現。

歡迎來到莒光鄉，體驗毋須過海關的異國風光，無論短暫造訪或是換生活，都一定有你的位置，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真正踏上這兩座小島。

遠眺東莒燈塔、福正聚落與福正沙灘。福正聚落是東莒島上三個聚落之一，擁有美麗的閩東式亂石砌建築群，依偎著開闊美麗的福正沙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