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不可能的旅程」，鯊魚如何泳渡七千多公里？

當時，船員正在宰殺鯊魚，準備拿去當地市場販售，哈金在牠體內發現了一個手指長的黑色圓筒狀裝置。裝置上寫著「研究用：歸還有獎」（‘Research: Reward if returned’）。出於好奇，哈金聯絡了上頭標示的電子郵件地址，聯繫上此次研究的主要作者──海洋研究所（Oceanographic Research Institute）的鯊魚生態學家萊恩・戴利（Ryan Daly）。這是一間主導多項西印度洋研究計劃的海洋科學暨服務機構。戴利表示，哈金所發現的聲學發報器，正是他於2021年在南非植入這隻公牛鯊身上的。

戴利得知消息時也同樣震驚，甚至一開始還半信半疑。「我那時還以為是詐騙。」戴利坦言：「畢竟這種事發生的機率，大概就跟中樂透一樣低吧。」

但這次的意外捕獲，卻讓科學家有了理解公牛鯊遷徙行為的全新線索；同時也顯示，氣候變遷可能正在逐步瓦解歷來阻礙某些海洋動物遷徙的天然屏障。

這條鯊魚是怎麼游到另一片大洋的？

奈及利亞海洋學與海洋研究院（Nigerian Institute for Oceanography and Marine Research）的海洋生物學家杜辛・阿賓波拉・博拉吉（Dunsin Abimbola Bolaji），以此次研究共同作者的身份，證實了哈金所言屬實。

在這隻雌性公牛鯊被植入標記後的一年內，研究團隊透過共43個設置在南非與莫三比克東岸的水下接收器，共偵測到牠567次。

不過在2022年3月25日，牠突然從監測系統中消失；直到去年7月11日，才被哈金的船員捕獲。

為了研究鯊魚的遷徙行為，戴利與同事在南部非洲標記並追蹤了共102隻鯊魚，種類包括公牛鯊、黑邊鰭真鯊（blacktip shark）、鼬鯊（tiger shark）與鈍吻真鯊（grey reef shark）。

在這些鯊魚中，遷徙距離最遠達到2253公里，但這也只不過是最終在拉哥斯一帶現身的公牛鯊，所游距離的三分之一。

公牛鯊一向被認為是棲息在沿岸的物種，並不會橫越開放海域、進行長距離遷徙；牠們偏好淡水與海水交會的淺水區，水溫還得高於攝氏18.3度才行。

在旅途進入北上階段時，這條雌性公牛鯊必須穿越本吉拉涼流（Benguela upwelling）──這是全球規模最大的涼流之一，沿著南非與納米比亞（Namibia）西岸一路延伸。這股寒冷的海流宛若一道天然屏障，已知至少在過去5萬5000年以來，阻擋了非洲不同區域的公牛鯊族群交流。

科學家推測，這隻公牛鯊之所以能成功避開冰冷水域，可能是牠繞行本吉拉涼流的外圍而過──而這最遠距離岸邊可有145公里遠；另一種可能是，藉著某次本吉拉聖嬰現象（Benguela Niño event）期間，牠搭上南非附近出現的暖水團順勢進入大西洋。

本吉拉聖嬰現象與太平洋的聖嬰現象（El Niño event）相似：聖嬰現象會影響美洲西岸的海水溫度；而當本吉拉聖嬰現象發生時，鯖魚、沙丁魚等特定冷水魚類，也會被迫向北移動。

隨著氣候變遷加劇，海水溫度逐漸升高、本吉拉涼流湧升的位置也出現變化。戴利表示，原本阻隔不同海洋物種的本吉拉冷水屏障，可能會愈來愈容易瓦解，讓更多海洋動物得以遷移到不同緯度。這些由聖嬰現象引起的水溫變化，有可能徹底改變特定海域的物種組成結構；從藻類、浮游生物到鯊魚，整座海洋的食物鏈都會受到衝擊。

不過對公牛鯊來說，能移動的更遠或許是件好事。「如果這代表基因交流變得更加頻繁，那通常是件好事。」戴利解釋說：「因為在這個變化快速的世界，唯有適應，才能生存。」

戴利猜想，這隻鯊魚當時可能還是未成熟的個體，只是在探索新環境。雌性公牛鯊一般要到約20歲左右才會性成熟；成熟之後，牠們會反覆回到同一處河口來繁殖。但在此之前，戴利表示牠們可能會四處遊動，試圖「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活節奏與模式」。

不過，未參與此次研究的非洲西岸非營利保育組織「海洋聯盟」（MarAlliance）執行董事暨鯊魚生物學家瑞秋・葛拉漢（Rachel Graham）表示，這段驚人的遷徙旅程可能「一點都不罕見」。

葛拉漢認為，公牛鯊的遷徙距離或許一直都比科學家以為的還要遠：「也可能這隻雌鯊魚就是『家族裡的異類』，牠做了完全不一樣的事，讓這個物種的基因庫更加茁壯。」

鯊魚面臨的生存威脅

儘管歷經了漫長的旅程，這隻雌性公牛鯊最終仍難逃鯊魚常見的命運──無法留下後代。自1970年以來，全球鯊魚的數量已經減少一半，其中有九成源於「過度捕撈」。而在每年落網的約1億隻鯊魚中，又有四分之三是被「誤捕」。

隨著全球各地的魚類資源日益枯竭，愈來愈多人開始仰賴鯊魚肉作為蛋白質的主要來源──這樣的現象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區，諸如奈及利亞等依賴漁業維生的國家尤其明顯。

「對牠來說，那是一張無法回頭的單程票，因為捕撈施加的壓力實在太沉重了。」戴利說：「鯊魚就像在闖關求生一樣，牠們在每個國家都面臨不同形式的威脅，而這些還沒算上氣候變遷呢。」

據哈金表示，他的船員並不是刻意去釣那隻帶有研究標籤的雌性公牛鯊，而是牠咬中了原本用來釣石斑、笛鯛等高經濟價值魚種的魚餌。

為了讓鯊魚能繼續存活下去──包括那些未來可能創紀錄的個體──葛拉漢認為，科學家必須加深與哈金這樣的漁民合作，不僅能協助追蹤鯊魚行蹤，也有助於了解是否還有其他海洋物種會進行跨洋遷徙。

「小規模漁民是科學研究的重要夥伴。」葛拉漢說：「他們堪稱海洋博士。」

這類創新的合作模式，或許能幫助科學家更深入了解海洋物種是如何、又會在什麼地點拓展新棲息地。

隨著海水持續升溫，熱帶物種有機會向高緯度擴展分布範圍，這不僅能舒緩當地的漁業壓力，也能讓這些物種搬移到新家園。但另一方面，氣候變遷也正在牠們的原棲地引發更劇烈的低溫事件。例如在2021年，南非東南海岸發生了極端的湧升流現象，導致包含鯊魚在內共有81種物種的個體死亡。

「這就像是先誘導、再抽換的商業手法。」戴利說：「水溫變暖了，但極端的湧升流事件變得更加頻繁。這些熱帶物種可能就這樣被困在分布範圍的邊緣地帶，最後無法生存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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