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組的數據突然變得很奇怪。」杭特說。牠們與實驗組之間的數據差異消失了，而且許多控制組小鼠開始出現遺傳性問題。研究團隊起初很困惑，最後才發現有些塑膠籠因為受損溶出了雙酚S，而這種塑膠成分正是用於替代如今惡名昭彰的雙酚A。

杭特說，這一切充滿了既視感。20年前，她在使用聚碳酸酯製的鼠籠時就曾發生一樣的問題，當時溶出的物質是雙酚A。這次的意外發現促使她著手研究多種雙酚A替代品的影響，結果顯示這些替代物質對小鼠生殖後代的影響與雙酚A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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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們很難依此斷定這些塑膠成分會對人體造成同樣影響，因為小鼠跟人類體積相差甚遠，但根據杭特最近的研究，有更多證據顯示不含雙酚A的塑膠產品未必就是安全無虞。不僅如此，這項研究還凸顯出關於商用化合物開發上，一個涉及層面更廣的問題：如果市面上某種化學物質遭到禁用，它們的替代品不只是看起來很像原本使用的化合物──連對於人體的影響也很相像。

「我們必須像疾病偵探一樣，盡快查明這些物質的影響。」紐約大學朗格尼醫學中心（NYU Langone Health）環境小兒科主任李奧納多．卓桑德（Leonardo Trasande）這樣表示，他並未參與這次研究。

但這份偵探任務實在是缺乏勝算，卓桑德打了個比喻，說這就像是「化學版的打地鼠遊戲」。

什麼是雙酚A？

雙酚A（Bisphenol A，簡稱BPA，又稱酚甲烷）是一種常見的樹脂建構組元，也用於製作某些種類的塑膠。雙酚A這種化合物屬於內分泌干擾物。這類化學物質在動物體內的作用就像荷爾蒙一樣，或者說，它們會擾亂正常荷爾蒙的功能。

「荷爾蒙幾乎控制了我們體內的一切，這就是令人擔心的地方。」非營利機構內分泌干擾物質交流研究所（Endocrine Disruption Exchange）的資深科學研究員喬安娜．羅徹斯特（Johanna Rochester）這麼說；她並未參與這項研究。以雙酚A來說，最令人擔憂的一點，就是它會產生雌激素的效果。

過去幾十年來，關於雙酚A的研究有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增加。已有大量研究報告記載了雙酚A對於各種籠中野生動物在生殖、發育和代謝方面造成的負面影響，包括恆河猴、斑馬魚、線蟲以及小鼠。即使在人體研究中，也有證據顯示雙酚A與許多健康問題有關。

雙酚A在1950年代首次用於製作環氧樹脂，沒多久，拜耳（Bayer）和奇異公司（General Electric）就發現這種分子的妙用：它可以藉由一種小型化合物彼此連結，形成一種堅硬而具有亮澤的塑膠，稱為「聚碳酸酯」。

於是雙酚A很快就成為塑膠製品的寵兒，舉凡可重複使用的水瓶、塑膠餐盤、食品罐頭中的內壁塗料、吸管杯、雜貨店的收據，甚至牙醫用的某些溝隙封填劑，其中都有雙酚A的成分。但當人們喝著水瓶中的水、吃著微波食品時，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將從塑膠容器滲入水和食物裡面的微量雙酚A吃進體內。

自此以後，雙酚A變得無所不在。根據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在2003年到2004年進行的國民健康與營養檢驗調查，受測的2517人當中有93%的人尿液被驗出雙酚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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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輿論壓力不斷增加，各企業逐漸停用雙酚A，也因此有愈來愈多以「不含雙酚A」（BPA-free）為賣點的產品應運而生。但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只有明文禁止將雙酚A用於製造幼兒水瓶、吸管杯和嬰兒配方奶粉的包裝，FDA的網站是這麼寫的：「FDA轄下的國家毒理研究中心（NCTR）所進行的研究顯示，接觸微量雙酚A並沒有任何影響。」

不同的成分，同樣的隱憂

由於不含雙酚A的產品蔚為熱潮，製造商也大舉投入塑膠原料開發，創造出雙酚S（BPS）、雙酚F（BPF）、雙酚AF（BPAF）、雙酚Z（BPZ）、雙酚P（BPP）、雙酚芴（BHPF）等各式各樣的替代品，種類多到科學家都來不及逐一研究，而且還在持續增加當中。這些替代品的名稱和雙酚A一樣是以「雙酚」開頭，因為它們的基本化學結構都是雙酚。每種新出現的替代品都只有細微差異，就像是把藍色樂高積木換成紅色的一樣，換湯不換藥。

最新發表的研究也和先前的許多研究一樣，指出不含雙酚A的塑膠產品無法讓消費者免除接觸到有害物質的疑慮。這項研究的結果顯示，雙酚S、雙酚F、雙酚AF和二苯碸等常見的雙酚A替代品，可能會干擾杭特所說的「精子和卵子最最最最早期的形成階段」。

小鼠和人類都一樣，在正常情況下會從雙親身上各獲得一份基因複本，然後這些基因複本彼此接合組成染色體，再遺傳給下一代。杭特和研究團隊發現雙酚A及其替代物質會干擾這個過程，某種程度上會導致雄性的精子數量減少、雌性的卵子品質下降；更糟的是，這種影響還會遺留給後代。

雖然研究人員還無法確定雙酚A替代品對於人體的影響程度，但仍感到相當擔憂。「它們的結構跟雙酚A很相似，」杭特說：「我們合理認為它們的作用也跟雙酚A差不了多少。」羅徹斯特對此表示同意，她認為這樣的結論「並沒有言過其實」。這恐怕也不是唯一指出雙酚A替代品負面影響的研究，光是去年，就有許多結論類似的研究報告發表。

「由此可見，我們有必要好好規範化學元素的使用，不是一個個來，而是要分類規範，要讓我們能夠管理結構類似的化合物。」卓桑德說。

問題起源

對於這類用於替換的相似化學元素，科學家形容是「令人遺憾的替代品」；這樣的問題並非僅限於雙酚A，許多化合物也有替代品太相似的問題，包括阻燃劑（用於家具、車輛和電子產品）、苯二甲酸酯（用於化妝品、保養品、黏合劑、塑膠和藥品），以及多氟化合物（用於鐵氟龍等不沾黏塗層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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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驚訝的是，目前幾乎沒有任何法規禁止這樣的情況，而且有許多用於辨識雙酚A等內分泌干擾物的測試方法早已過時。「舊有的毒物學測試方法是幾十年前設計的，」杭特說：「而且測試技術都相當粗糙。」

許多官方研究只顯示高劑量雙酚A所造成的影響，但有眾多獨立學術研究者已經證實，低劑量的雙酚A同樣會造成危害。為了釐清這些研究結果的差異，美國國家環境衛生科學研究所（NIEHS）、國家毒理學計畫（NTP）以及食品藥物管理局（FDA）等三個政府機關最近斥資數百萬美元，與一群獨立研究者合作展開一項計畫，稱為「CLARITY-BPA」（雙酚A毒性之學術與監管分析聯合研究）。各組人馬仔細研究不同的雙酚影響，但都採用相同的基本實驗架構。杭特說，這類研究可望發展出更準確的毒物學測試方法。

測試的最終結果將在9月13日公布，晚於本文刊出的時間（本文英文原文刊於9月13日，欲知研究結果請點此），不過今年2月發表的報告草案已經讓科學家們忐忑不安。草案中詳述了監管下的結果，整體而言，報告草案再次指出低劑量的雙酚A「影響甚微」。面對外界要求回應的聲浪，FDA並未置評。

「這項計畫的發想很好，我們確實需要藉此改良毒物的測試方法，」杭特說，但同時她也補充說明：「CLARITY有不少問題。」從實驗的控制條件、選用的實驗動物，到系統汙染問題（就像杭特先前實驗遇到的狀況），外界科學家認為這些都是影響最終研究結果的因素。

正面展望

在這場因塑膠成分造成的重重疑雲背後，仍然透出一線曙光。「好消息是，如果我們能完全去除這些物質，就可以恢復原樣。」杭特說。根據最近的研究結果，如果研究人員停止提供雙酚A替代品給小鼠，經過四代之後，公鼠就可以恢復正常。

卓桑德指出，消費者也可以採取實際行動，避免購買任何以雙酚A替代品製成的商品。他建議大家不要購買回收編碼為3、6和7的塑膠製品，這類產品都含有可能有問題的合成物。此外，也不要將塑膠容器放入洗碗機或微波爐中，這樣可能會破壞塑膠結構，導致溶出更多雙酚A或其他替代它的化合物。如果塑膠產品已老化或有刮痕，建議丟棄，並盡可能以玻璃或不鏽鋼容器取代有內壁塗層的鋁罐。

對於監管機關，羅徹斯特表示禁用雙酚A替代品已經是刻不容緩的事情。「我們真的不希望再多等20年，等到人體研究證實這些物質真的有問題才來面對，」她說：「我們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撰文：MAYA WEI-HAAS

編譯：黃于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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